查看原文
其他

著名翻译家巫宁坤逝世,“我归来、我受难、我幸存。”

新读写 2020-09-10
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
点击标题下方“新读写”关注

      中国著名翻译家、英美文学研究专家巫宁坤,于美国当地时间2019年8月10日逝世,享年99岁。
      巫宁坤的名字,人们并不熟知,但你一定知道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巫宁坤就是这本书的译者。
      1951年夏天,巫宁坤将他从美国带回中国的英文版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借给个别学生,因此背上了“腐朽新中国青年”的骂名。三十年后,他翻译的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出版,并不断重印。
      他走之后,很多人悼念他,转发他的著作《一滴泪》,在这本书的序言中,巫宁坤说,他一家人的遭遇只是沧海一泪,他们的悲欢离合与其他中国知识分子家庭大同小异。但这一滴泪,包含着一代人苦难的全部元素。
      他还在序言中概括自己:“我归来,我受难,我幸存。”

《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》


狄兰·托马斯巫宁坤译 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,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;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 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,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进发出闪电,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 善良的人,当最后一浪过去,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,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 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,懂得,但为时太晚,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,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 严肃的人,接近死亡,用炫目的视觉看出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,怒斥,怒斥光明的消逝。 您啊,我的父亲.在那悲哀的高处.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,祝福我吧.我求您。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。怒斥.怒斥光明的消逝。
      巫宁坤出生于1920年9月,江苏省扬州人,是中国著名翻译家、英美文学研究专家。他的翻译作品包括了《手术刀就是武器——白求恩传》、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以及萨尔曼·拉什迪、约翰·斯坦贝克、克里斯多夫·伊修武德、亨利·詹姆斯、狄兰·托马斯等英美名家的小说和诗歌。此外,巫宁坤在晚年还著有回忆录《一滴泪》、散文集《孤琴》等。


      在40年代,巫宁坤就读于西南联大英文系,师从沈从文、卞之琳等人。珍珠港事件之后,巫宁坤选择投笔从戎,为美国援华的“飞虎队”担任译员。1943年10月,他又去了美国,为在美受训的中国空军人员担任翻译。


      1945年抗战胜利在即,巫宁坤想重返学校完成学业,获得批准后就地复员,次年进入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曼彻斯特学院攻读英美文学,他是当时学院中唯一的外国学生。
      从曼彻斯特学院毕业之后,巫宁坤选择继续深造,在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。在芝加哥大学期间,巫宁坤师从新批评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R·S·克莱恩(R.S. Crane),他的博士论文方向则是研究T· S·艾略特的文艺批评。
      1951年的新年,巫宁坤忽然接到燕京大学校长陆志韦的急电,希望他能接替一位回国的美籍教授。
      当时正值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之际,燕大一大批外籍教授归国,留下了大量的职位空白。时任燕大外文系主任赵萝蕤便向校长极力举荐她曾经的学弟巫宁坤,希望他来担任外文系教授。燕大之外,新的国家刚刚建立,学术界百废待兴。


1950年10月,留美学生归国途中在船上合影

      事出突然,巫宁坤不得不在几天之内做出决断。一边是即将得到的英美文学博士学位和国外安稳的学术环境,一边是日夜思念但充满未知的故里,他的内心有些彷徨。
      1949年12月13日,教育部等15个单位组成了“政务院办理留学生回国事务委员会”,专门负责联系和接待从世界各地回国的留学生、学者;并通过各种渠道将《中国留学生调查表》发放到国外,大力争取在欧美的留学生回国。
      虽然身边关于去留的意见纷杂不一,巫宁坤的想法却渐渐清晰——他决定选择放弃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,回国任教。
      从旧金山离开美国之前,他在芝加哥大学的同学李政道还专程前来送行,为他整理行装,并用端正的大字在他的那些箱子上写上“北京燕京大学巫宁坤”。
巫宁坤及其妻子李怡楷
      回国后不久,由于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,巫宁坤被派往南开大学任英美文学教授。
      1957年,巫宁坤被划为“右派”,被往监狱的巫宁坤对漫长的改造没有心理准备,只随身携带了两本书《杜甫诗选》和《哈姆雷特》。
      在随后的几年中,巫宁坤被进行强制劳动改造,辗转于北京半步桥监狱、北大荒和河北省清河农场之间。
      1961年巫宁坤一度病危被“保外就医”,一年之后被调往安徽大学英语专业任教。“文革”开始以后,巫宁坤被关进“牛棚”,继续受到各方面的批判。1970年刚从“牛棚”出来,又被取消职工待遇,下放到生产队劳动。
      1979年,巫宁坤终于得以摘掉“右派”的帽子,回到北京的国际关系学院任教。1991年退休之后定居于美国弗吉尼亚州。


      晚年的巫宁坤曾用九个字总结自己的人生:“我归来,我受难,我幸存。”这是巫宁坤1986年在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撰文《从半步桥到剑桥》时对自己苦难历程的高度概括。该文后来扩展成他的回忆录《一滴泪》(A Single Tear),英文版于1993年在美国出版,之后也出版了中文版。
      经历了曲折艰难的一生,巫宁坤对于苦难的经历表现出一种超然和豁达,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反思:


      “持久的苦难决不仅是消极的忍受,而是一宗支持生命的馈赠。受难像一根绵延不断的线索,贯串着生活和历史的戏剧。或许恰恰因为受难,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占有一个无比重要的地位,所以一个丹麦王子的悲剧,或是杜甫荡气回肠的诗篇,才以人生悲剧的壮丽使我们的灵魂升华。

      巫宁坤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期间,接受了系统的美式英语训练,阅读大量美国文学原典,当时菲茨杰拉德刚刚去世,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虽然赢得珀金斯、艾略特、威尔逊等业内人喜爱,但在公众范围内还流传不广。但巫宁坤偏爱那本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在日后写的序言里,他评价这是一部“伟大的作品”。
      1980年,巫宁坤被分配到国际关系学院,担任英美文学研究生小组的组长。《世界文学》决定找他翻译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此书后来被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。
      巫宁坤连带着翻译了菲茨杰拉德一些其他的作品,他谦逊道:“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是部重要的作品,但是对我来说我也是凑合着翻译,说实话我觉得我是没有资格来翻译这部伟大的作品的。《世界文学》找到我翻译的时候,要求的时间很紧,六月份找到我,十一月就要出来,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比较草率。”       关于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巫宁坤对两件事记忆尤深。他说: 
      “我去了美国之后,一个美国的明星看了我的《一滴泪》给我写信,说他认识很多作家,但从来不给作者写信,这是他破天荒头一遭,为什么呢?因为我在《一滴泪》中提到了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
      那个明星在给我的信中讲了一段他跟菲茨杰拉德的故事:有一次他在好莱坞吃早餐,边吃边看一本小说,忽然一个人走过来说:‘你在看什么,这么全神贯注?’明星把书递过去,那个人一看说:‘哦,这是波兰的,在波兰相当于《乱世佳人》。你怎么看这个?谁推荐你看的?’明星问他:‘那我该看什么?’那个人说:‘你应该看菲茨杰拉德的,那是最好的!’
      后来那个明星才知道,那个推荐他看菲茨杰拉德作品的人就是菲茨杰拉德自己。”


      第二件事:


      “我的太太是天主教徒,她经常在星期天到我们所在的华盛顿郊区的一个教堂去做弥撒。她去做弥撒的时候,我就在教堂的外面遛遛。
      有一次我走到教堂的墓地,忽然一个人从一个墓碑背后钻出来,吓了我一跳,他指着一个墓碑,跟我说:‘最优秀的美国作家。’
      我跑过去一看,正是菲茨杰拉德的墓,地上有个碑,上面刻的正是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中的最后一句话。看来,菲茨杰拉德是显灵了。”



      如今网络上流传的一些菲茨杰拉德金句,就出自巫宁坤的译本。比如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结尾:       “Gatsby believed in the green light, the orgastic future that year by year recedes before us. It eluded us then, but that's no matter -- tomorrow we will run faster,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.... And one fine morning -- So we beat on,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,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.”       巫宁坤翻译为:


      “盖茨比信奉这盏绿灯,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。它从前逃脱了我们的追求,不过那没关系——明天我们跑得更快一点,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……总有一天……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,逆流向上的小舟,不停地倒退,进入过去。”       巫宁坤并没有把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视作纯粹的爱情小说,早在翻译时他就指出:“菲氏并不是一个旁观的历史家,他纵情参与了‘爵士时代’的酒食征逐,也完全融化在自己的作品之中。正因为如此,他才能栩栩如生地重现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、生活气息和感情节奏。
      但更重要的是,在沉湎其中的同时,他又能冷眼旁观,体味‘灯火阑珊,酒醒人散’的怅惘,用严峻的道德标准衡量一切,用凄婉的笔调抒写了战后‘迷惘的一代’对于‘美国梦’感到幻灭的悲哀。不妨说,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是‘爵士时代’的一曲挽歌,一个与德莱塞的代表作异曲同工的美国的悲剧。


      在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的后记中,巫宁坤还记录了一段往事:
      “一九五一年夏,我应北京燕京大学西语系之聘,从美国回国任教。行李里除了几件旧衣服,一架手提英文打字机,主要都是从读大学到研究院积累下来的几百册英美文学书刊。
      八月中到校,九月一日上课,我教的是英语专业四年级两门课。班上有些学生不时来串门地聊天,或是借书看。
      十二月间,全国高等学府开展‘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’,燕京着重批判‘美帝文化侵略’,各系教授、副教授,人人当众检讨。轮到我上场那天,一个男生积极分子跳了起来,一手举起一本书,一手指着书的封皮,义正辞严地质问我:‘你从美帝带回这种下流坏书,腐蚀新中国青年,居心何在?
      我吓了一跳,伸头仔细一看,书的封皮上画着一只手,指甲涂得猩红,手里举着一杯香槟。原来是一本很旧的英文袖珍本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是我班上一个男生借去的。我倒抽了一口冷气,心里想,我承认我的思想‘落后’,但是要我把菲茨杰拉德的杰作扔进垃圾堆,那还办不到呢。
       很多年前,巫宁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谈论自己:


      说到翻译,我实在不成气候,你千万不要用翻译家来形容我,我“家”不起来。最近我看到有的文章把我跟汪曾祺、王佐良的文笔比较,说我的文笔不如他们。我一看就说,天啊,这怎么好比啊,我跟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嘛,佐良我不敢比,曾祺我更不敢比啊。
      我对于自己一生的评价就是“一事无成两鬓霜”,我已经八十五岁了,真的是老了。不过最近还是要翻译一部作品,是给译林出版社翻译的,没有稿费,稿费作为给慈善机构的捐款,这是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受到的影响。这大概是我最后的一部翻译作品了。
《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》


狄兰·托马斯巫宁坤译


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赤条条的死人一定会和风中的人西天的月合为一体;等他们的骨头被剔净而干净的骨头又消灭,他们的臂肘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;他们虽然发疯却一定会清醒,他们虽然沉沦沧海却一定会复生,虽然情人会泯灭爱情却一定长存;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


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在大海的曲折迂回下面久卧他们决不会象风一样消逝;当筋疲腱松时在拉肢刑架上挣扎,虽然绑在刑车上,他们却一定不会屈服;信仰在他们手中一定会折断,双角兽般的邪恶也一定会把他们刺穿;纵使四分五裂他们也决不会屈服;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


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海鸥不会再在他们耳边啼波涛也不会再在海岸上喧哗冲击;一朵花开处也不会再有一朵花迎着风雨招展;虽然他们又疯又僵死,人物的头角将从雏菊中崭露;在太阳中碎裂直到太阳崩溃,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。

更多写作指导、热门时文、写作素材、读书方法、学生佳作……尽在《新读写》杂志!投稿邮箱:xinduxie211@163.com。


新读写微信相关文章



长按二维码  关注新读写

  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    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